究机构把自己冻起来,期待有一天医学发达了还可以复活。这新闻
还是你告诉我的呢。
不过,你并不愿意选择这样的“不朽”。在不久之前,我们一同签
署了遗体捐献的志愿书。我们虽然很老了,有些器官却还能够正常
使用,这是一件多幸运的事啊。当我们离开的时候,这些器官就可
以被捐献给那些有需要的人,哪怕只是一片小小的眼角膜,也还可
以为盲人带来久违的光明。用这样的方式留在世上,我很开心,相
信你也一样吧。
几分钟后,你会被推入手术室,而我也会守在手术室外,最后一次
陪着你。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的紧张,更没有绝望,因为我知道,
手术门不会突然打开,随后走出来的医生跟我说了一句“已经尽力
了”这样的话。
这一次,我可以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只是想你。
3. 如玉,如尘
如玉,我去看过接受遗体捐献的病人了,是个可爱的小女孩。虽然
她饱受疾病折磨,可她坚强的样子像极了你年轻时的模样。小女孩
的家属们,还有为你做手术的医生们,都在你完成捐赠以后,对你
深深地鞠了一躬,你躺在鲜花丛中,还是那样的优雅。
我要牢牢记住你的容颜——明知道“来生”只是骗人的谎话,但我
还是要在跨过奈何桥的时候,偷偷地少喝一口孟婆汤,下辈子再照
着你的模样将你找寻。
但我没有太多时间去记忆细节了,因为捐献后不久,你就该下葬
了。古往今来,下葬的方式有很多种。土葬和火葬最为普及,但也
有人愿意选择海葬之类的特别仪式。
对你而言,这其实已经不再重要。
我们的身体,一直在这个世界完成着各种交换与循环,这让人感到
有些奇妙。
就像你曾经吃过的蛋挞,用的虽是超市里就能买到的奶粉,但是制
作它的原料,或许来自遥远的呼伦贝尔大草原。那里的奶牛徜徉在
嫩草之上,享用着丰盛的宴席。它们食用的草料,虽然就生长在山
丘之间,可是牧民撒向它们的肥料却来自好几个地方:既有当地牛
羊生产出来的有机肥,也有从工厂不远千里送去的氮肥。这些氮肥
都来自经典的合成氨工业,那是一道将氢气和空气中的氮气结合在
一起的工序,其中的一些氮气,或许就曾经在你的身体中逗留过。
在这样复杂的关系网络中,你就如同是一处传输节点,把你需要的
原子、分子汇聚起来,又排放掉那些你已不再需要的部分。交换,
就是我们生存于世的秘籍。
若是我们将尺度放大到人的一生,交换也从未停止过,只是时间与
空间的跨度更大了一些而已。构成你身体的原子,说不定也在你的
爷爷、太爷爷、高爷爷的身体上出现过,而它们全都可以追溯到五
十亿年前一颗死亡的恒星上。我们都没见过那颗传说中的恒星,但
它在发生一场灿烂的爆炸以后,又渐渐地聚拢起来,形成了太阳
系,也形成了你和我。
无论采用何种下葬方式,都改变不了一个最根本的事实,那就是构
成各种组织器官的原子,都已不再需要为这个已经消亡的身体去服
务了。这些原子它们可以纵情散去,回到它原本从属的自由宇宙之
间翱翔。有一天,它会被另一个生命体俘获,或短暂或长期地成为
那个生命体的一部分,如此循环。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原子都这样绝情,总有一些还会继续驻留,就
像我此刻手捧的骨灰,其中包含的氧原子、钙原子、硅原子等,会
被我继续珍藏,它们的确可以称得上你最忠诚的构筑者。
但这不过是我们自己赋予它们的意义。
我也已经很老了,也许今夜睡去就不会再醒过来,最终的归宿也和
你一样,蜷缩在这精致的盒子里。但实际上,那已不再是我,就像
现在我所捧着的也不是你,只是对你的哀思罢了。
我们都生于尘世,最后又化作浮尘,这是一场化学人生背后的必然
规律。
或许我们生命的意义,从来都不体现在物质之上,不知道创作我们
的作者,又将如何为我们盖棺定论?
如玉,等我。
4. 永恒的归宿
在黄金屋也离去以后,我怅然若失。
临终之时,他念念不忘的是一个永恒的哲学命题:生命的意义是什
么?
可我无法回答,也许这也将是多年以后我在弥留之际会提出的问题
——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有力气问得出来的话。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在我们降生之时,一无所有。这一无所有的,何止是金钱,是物
质?就连姓名都不属于我们自己,不过是为了方便别人知道自己是
谁。
我们活过一场以后,带不走的又何止是身外之物?就连那些原本构
成“我”的原子,也带不走分毫。
生命似乎就是这样毫无意义。
可是换一个角度来说,这似乎又正是生命的真实意义所在。
量子物理学家薛定谔在他那本著名的《生命是什么》中这样写道:
要摆脱死亡,要活着,唯一的办法就是从环境里不断地汲取负
熵……有机体就是靠负熵为生的,或者更明白地说,新陈代谢的本
质就在于使有机体成功地消除了当它活着时不得不产生的全部的
熵。
“熵”是一个物理量,它还有个更通俗的名字是“混乱度”。然
而,任何一个自然科学家都不可能忽略熵的存在,即便是地球上最
聪明的那些脑袋,至今也还不能完全参透熵的本质。
一个常见的生活现象可以帮我们捕捉到熵的气息——当一杯浓糖水
和一杯清水倒在一起时,它们会自动混合成两杯稀一些的糖水。这
似乎很容易理解,构成糖和水的那些分子,在具有流动性的液体中
飞快地移动,最终浓糖水和清水便自发均匀地混合在一起。但是,
既然这些微粒能够移动,那么稀糖水是不是也可能会自动变成两部
分,一半是清水,另一半却是更浓的糖水呢?
这似乎有些异想天开,即便是在半透膜的协助之下将糖水和水分
离,也还是需要施加额外的能量,不靠外力却是万万不能。
可要是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说,正因为这些微粒会移动,那么总会有
那么一个瞬间,液体中所有的糖分子都会分布在同一半区域,剩下
的另一半区域就成了清水。这就如同是随机扔一把硬币,总有可能
出现同面朝上的情景。只不过,当扔出的硬币数量越来越多时,这
种情况出现的概率会越来越低。至于一杯糖水,其中的微粒数量可
谓是天文数字,自发分离出清水的概率几乎不存在。
浓糖水和清水能够自发变成稀糖水,相反的过程几乎却不会发生,
这就是熵增长带来的效应。当所有糖分子都聚集在同一半区域时,
我们可以认为这是一种有秩序的排列方式;而当这些分子均匀地散